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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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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樓掩映在月色之下, 旁邊是已經結冰的護城河,伶仃飄著幾片枯萎的柳葉。

陳願似想到什麽,又踏出酒樓, 迎著對面燈火輝煌的高樓望了一眼,那高高的檐角上落了雪, 有人足尖輕點踩在雪上, 紋絲不動。

月影婆娑,俠客背負長劍,一襲青衫與身後的圓月交相輝映。

正是莫驚春。

他一貫蹤跡難尋,若非陳願武藝超群, 也很難在金陵熱鬧的坊市裏發現他的清影。

莫驚春同蕭雲硯要好, 有他在的地方, 那少年不出意外也在。

陳願莫名生出些惆悵。

她自是清白坦蕩,架不住蕭雲硯醋性大,這要讓他知道她同蕭綏單獨吃飯, 他肯定要鬧上一陣。

思怵間,莫驚春也發現了她。

青年飛身而下, 足尖竟未沾一絲塵雪,讓出來尋陳願的蕭綏也露出一絲驚嘆。

蕭綏向來欣賞有才之士,又怕陳願覺得不自在,遂邀請莫驚春道:“莫俠士, 若不嫌棄,一同喝口熱酒吧。”

冬日苦寒,莫驚春卻是沒有知覺, 他仍舊蒙著眼, 仿佛與周圍隔絕開來,但想到蕭綏是那個少女的心上之人後, 莫驚春竟也點頭同意了,提前說道:

“在下無法進食,還望殿下見諒。”

蕭綏下意識看向陳願,少女秒懂,解釋道:“苗疆一行,他生了場重病,僥幸撿回條命,卻無法再如常人一般。”

蕭綏大為惋惜。

倒是陳願有些困惑:“公子,昭昭沒有告訴你嗎?”

鳳陽城裏發生的事蕭綏都已經了解,唯獨生苗寨裏,蕭綏的眼線無法企及,便錯失很多信息,那日在姜府與徒弟寒暄時,姜昭也並未告知於他。

蕭綏眉心微皺,前些日子他總覺得徒弟身上有些變化,卻又說不分明,如今看來,姜昭經歷的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多。

蕭綏後悔沒有親自去尋她。

陳願見他如此,也不願再多說,既然姜昭想隱瞞,她一個外人無權幹涉他們之間的事,只是說道:“興許有些苦難太過沈重,再次提及都需要很大的勇氣。”

“公子若是得閑,不妨多看看她……”免得生出心理創傷。

莫驚春應和道:“還請殿下多分些心神給姜小姐,她這一路走來很是不易。”

青年線清淡,半點不曾覺得自己其實才是最不容易的那個人。

陳願在心裏嘆息,自古男配最卑微,也最容易惹得讀者心疼。

她快站不穩她的cp了。

陳願心生煩悶,在大廳尋了處僻靜的角落請男主男配坐下,自己則掏出陳祁禦的親筆簽名,拿給掌櫃的過目。

這一次,她終於不用排隊了。

說起這張簽名,還是陳願偷偷從陳祁禦所抄經文上撕下來的,在空隱寺那段時間,尤其是空隱憑空消失後,陳願的心很難安寧,陳祁禦便帶來手抄的經文給她看。

說是助眠。

陳願一個字也沒看進去,也確實昏昏欲睡,最後翻到落款,想到他投資了全盛酒樓,覺得回金陵用得上,便不做人了。

有了幕後老板這層關系,陳願輕易就喝上了儲藏的荔枝酒,以及不對外客開放的特色佳肴。

每吃一口,都要替莫驚春惋惜一次,她還記得他從前飯量最好,對食物情有獨鐘,如今倒好,被迫像個修仙之人,不得不辟谷。

他是否有過一刻後悔?

陳願不知道,就像她不知道飯桌的氣氛為什麽會如此凝重。

蕭綏食不言,動筷幾乎沒有響,一如他刻板嚴謹,毫無差錯的人生,君子慎獨,他裏裏外外都無可挑剔。

陳願從來不覺得蕭綏會有什麽陰暗面,家國情懷幾乎撐起他整個身軀,她也未曾見過他的私心,不知道他作為凡人的欲求。

從前她認為那個答案是姜昭。

如今卻有些存疑,提及姜昭在苗疆所經歷的事情時,蕭綏眸底的情緒有懊悔,有憐惜,甚至有心疼,卻沒有因為愛欲而滋生的痛苦。

換句話說,假如是蕭雲硯逢此大難,陳願也會跟著他疼,不自覺流露出痛苦。

愛一個人,恨不得替他受過,以身代之,蕭綏卻沒有。

陳願的心沈了沈,覺得自己的任務遙遙無期,只能樂觀地想,是蕭綏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喜歡,沒跨出師徒那條紅線。

她不能著急,也急不來,更不能為了一己私欲,強行撮合,適當地推波助瀾無傷大雅,強行嗑cp,必遭天譴。

陳願垂眼,有點難受啊。

為了安慰自己,她又獎勵了自己一個炸雞翅,吃得正開心時,忽然感覺頭頂上方多了道炙熱的視線。

這道視線有些愛恨交織的意味,讓陳願一下心虛,猛然擡頭。

只見樓梯拐角處,從二樓雅間陸續有人下來,唯獨那少年遺世獨立,高貴清塵,如蘭似鶴。

陳願眨了眨眼睛。

蕭雲硯。

她下意識緊張,怕他誤會,剛想開口解釋,就聽少年道:“你慢慢吃,我在外面馬車裏等你。”

蕭雲硯垂眼,對望過來的蕭綏微微頷首,沒有要打擾他們的意思,他面色如水,大度從容,給足了陳願信任。

陳願心中一暖,然而未過多久,她又在樓梯上看見了熟人。

不再盛氣淩人的高小侯爺。

他不知是經歷了什麽,甚至不敢多看陳願一眼,像避什麽洪水猛獸,只握緊腰側長鞭,飛也似地逃離了酒樓。

高盛很少會懼怕旁人。

他又和蕭雲硯一前一後出現,陳願本能察覺出貓膩,也難怪蕭雲硯一改吃醋的本色,大方得不可思議,原來是他心裏有鬼。

陳願松了口氣,也覺出了荔枝酒的甜味,她喝得肆無忌憚,蕭綏眸色加深,勸說道:“阿願,不要貪杯。”

陳願點頭,看了莫驚春一眼,“假瞎子”也不裝傻,尋了個由頭往酒樓外走。

只剩她和蕭綏後,陳願才問道:“公子有什麽話想與我說?”

蕭綏飲下一口薄酒,酒性不烈,無法讓他口吐真言。

他擡眼看著陳願,有月色不吝惜明光,落在她臉頰和長睫之上,顯得朦朧又模糊。

蕭綏心裏某個角落滋生出不該有的妄念,他喉結滾了滾,沈思片刻後道:“……我近日聽聞,陳國發生了內亂。”

話落,好似松了口氣。

青年音色沈沈,終究還是用一件事掩蓋了另一件事。

“什麽內亂?”陳願酒意散去,生怕鄴城發生宮變,這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。

蕭綏輕握住酒杯,凝著杯中液體道:“是陳祁年。”

“他迫不及待想要上位,據影衛回稟,陳祁年囚|禁了他的父皇,陳文帝。”

“啪”的一,陳願手中的杯盞掉落,她怔楞後直接站了起來,俯視著蕭綏道:“這不可能。”

陳國皇嗣單薄,就連親王都寥寥無幾,陳祁年是唯一的皇儲,他不會也不需要逼陳文帝禪位。

蕭綏見她情緒激動,連措辭都變得更加小心:“阿願,興許其中是有隱情,又或許你弟弟一時糊塗,總之,並未釀成大錯。”

這場宮變幾乎沒有見血,在陳祁年的野心和沈皇後的支援下,陳文帝選擇了示弱,放出政權,說是囚|禁,卻也擔著太上皇之名。

橫豎是關上門家裏的事。

陳願已然冷靜下來。

蕭綏有些奇怪,不免問道:“阿願,雲硯他沒有告訴你嗎?”

如果說先前關於姜昭隱瞞一事,陳願是無意說出口,蕭綏這一問,卻並非問心無愧。

哪怕他以君子之禮要求自己,也還是沒辦法忽略在罅隙間生出的一絲小人之心。

若是一般女子,可能要想上許多,甚至於自己默默難過,陳願卻不同,她的思維經過戰場的洗禮,也不是古代三綱五常下的世家女子,她直切主題道:

“我這就去問問他。”

“公子,失陪了。”

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,一並走遠的是馬車上的鑾鈴。

掌中的清酒已經涼透,蕭綏低下頭,自嘲地笑了笑。

他這一生,少時明艷驕傲,鮮衣怒馬,是在戰場上吃了苦犯了錯,歷經扒皮抽筋的疼,才養成如今沈穩的性子。

人人提起綏王殿下,都說他凡事思慮周全,隱忍自持,他也習慣了壓下情緒,做好一生都冷清的準備,卻還是沒逃過那抹亮色。

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起初只是欣賞,敬她不輸男兒的膽色,後來,見她不顧萬難擋在自己身前,又生出些許暖意。

在那一次次遞傘,一公子中,蕭綏逐漸迷失了自己。

可他的情感封存得太久了,他又早已養成內斂的性格,等察覺喜歡的時候,已經太晚太晚。

更加遺憾的是,她曾經是戰場上他唯一的知己,那樣的情誼無需言語,也難怪她和他身邊的影衛都不同,與他有著難得的默契。

在這世上,尋一個喜歡的人不難,難的是你喜歡的人恰好懂你。

愈是如此,憾意愈濃。

蕭綏總是會想,他明明有千萬種機會可以搶在蕭雲硯之前留下她,卻一次也沒有踏出那一步。

他從未擁有過她,卻好像失去了她千萬次。

……

馬車緩慢向清暉居駛去。

陳願看向窗外,她氣息紊亂,發髻散了些,唇脂也花了。

罪魁禍首穩穩坐在她身旁,蕭雲硯擡起漂亮的手,指尖抹了抹自己唇邊沾上的口脂。

他如今的醋意從不在言語之中,陳願堪堪進到馬車,就被他拉到懷裏,綿長地吻著。

幸好膳後漱了口,唇舌交纏間只有茶香彌漫,真真是飽暖思淫|欲。

陳願先是推拒,而後身子軟了下來,半推半就吻得過了火。

她又惱又羞,借著簾子縫隙的寒風冷靜後,問道:“鄴城宮變,為何不告訴我?”

蕭雲硯停下指尖的動作,側眸看她,嗓音微啞,明顯剛剛情動過。

“我如果說,本想今晚親自告訴你,你會信嗎?”

“好。”陳願應,又問道:“高盛呢?他恐怕不是想見你吧?即便見你,也不會對你客客氣氣,還請你在全盛酒樓相聚。”

蕭雲硯心知不能瞞她,便如實道:“是那只羽箭,高盛要見的人是你,我不喜歡,所以我來見他,順便和他賭了生死。”

在雅間裏,高盛還有些不甘心,覺得憑什麽是蕭雲硯抱得美人歸,蕭雲硯難得邪肆地笑了笑,提議賭酒,一共六杯,一杯有毒,誰死誰退出。

蕭雲硯讓高盛先選,他硬著頭皮喝了一杯,安然無事,蕭雲硯也選一杯,就這樣,桌上還剩兩杯的時候,高盛額冒冷汗,無從下手。

他輸了。

蕭雲硯見狀把兩杯酒都飲了下去,笑道:為什麽是我?

因為我不要命呀。

高盛被嚇得不輕,嘴硬道:“不公平,你的毒你有解藥。”

蕭雲硯挑眉:“那再來一輪,拿無解之毒?”

高盛怒罵:“瘋子!”

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,蕭雲硯伸手把陳邊耳邊的發別起來,說:

“我永遠不會把你賭輸給別人。”

想了想又覺得不妥,說了句抱歉,“阿願,我以後都不會拿你當賭註。”

陳願的氣消去大半,開始隨口說自己的事:“那個,我跟你皇叔,我們是偶然遇見……”

蕭雲硯伸出食指豎在她唇邊,打斷道:“我永遠相信阿願。”

因為是你告訴我,喜歡就是——

相信一個人,你就不能懷疑她。

何況,他並不覺得自己比皇叔差。

陳願見他有如此覺悟,秋後算賬道:“那你借吃醋之名強|吻我,怎麽算?”

蕭雲硯低笑起來:

“我瞧你明明也很喜歡。”

他是那麽會察言觀色的人,又怎麽會用不討人喜歡的手段,去欺負自己最喜歡的人。

陳願臉頰微紅,無法反駁。

兩個相互喜歡的人之間,說文雅些是閨房之樂,說通俗些就是情趣。

她把腿隨意地搭在蕭雲硯膝蓋上,扯了扯他的發帶道:

“小淫賊,不正經。”

蕭雲硯伸手攏住她的小腿,眉眼昳麗,風流絕色,道:

“那也只做姐姐一個人的小淫賊。”

陳願描了描他的眉眼,嘆息:“長得好真是了不起。”

這張臉就讓人沒辦法生氣。

哪怕是說著淫詞艷曲,你也會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。

陳願在正人君子的護送下,回到了清暉居,蕭雲硯一並派人送了幾套新衣過來。

宮裝的樣式,說是年節那天宮中會有盛宴,她如果願意,就去湊湊熱鬧。

·

這個熱鬧陳願終究沒有趕上。

她憂心陳國鄴城的宮變,翌日天蒙蒙亮,就趁早跑路了。

這是臨時起意,也是陳願失眠一宿做下的決定,沒來得及告訴蕭雲硯,只留下張字條。

她到底是從沈皇後肚子裏爬出來的,即便親情淡薄,也還是做不到徹底拋卻,更怕陳文帝被架空後,那位柔弱的貴妃娘娘,陳祁禦生母的日子不好過。

從前陳祁年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位娘娘,和宮中其他妃嬪不同,寧貴妃獨得聖寵,連帶著陳祁禦子憑母貴,陳祁年難免羨慕。

他那性子,怕是容不下寧貴妃,恐怕也容不下陳祁禦。

陳願再次夾在他們之間,面臨兩難,她想:她上輩子可能是道選擇題。

陳願連夜往北陳趕,然而剛剛踏上鄴城國土時,就收到莫驚春晝夜不歇,不吃不喝帶來的消息。

寥寥四字——

宜妃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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